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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跗骨的血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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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跗骨的血蟲

正好趕上下班的晚高峰,原本還算寬敞的路被塞得水洩不通。無論是高級白領駕駛的百萬豪駕還是為了接孫子誤入堵車長龍的老年蹦蹦車,都像是被黏在蛛網上的小蟲,一排排亮起的前燈像極了昆蟲猩紅的覆眼。

閔琢舟開著車在高架橋上緩慢地騰挪,被滿大街只哇亂叫的車笛聲整得有些浮躁。他沒把閔畫帶在身邊,與賀意通完電話後反手聯系了閔再銘,請他過來把孩子接走了。

前車總算奮力向前擠了一點,閔琢舟松了點剎車跟上,放在副駕的手機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他知道那是賀意在發消息委婉地催他。

賀意給他打電話的原因和裴徹沒太大關系。今天裴氏和國內一家龍頭企業有重要合作,裴徹此時正坐在會議室裏開會,還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情況:

閔琢舟那個同母異父的妹妹郭艾琳不知怎麽摸到了公司地址,正舉了個牌子在大門口堵著,保安勸了幾次都不走,且態度強硬目標明確——

要錢。

自打5年前閔琢舟接走閔畫後,郭艾琳和她那個小男朋友分分合合幾次,最後還是鬼迷心竅地扯了張證。

那男方是個爛泥扶不上墻的貨色,正經營生一點不沾,反而凈幹一些“□□”式投資,把自己陪了個底掉不說,債主還都是不幹不凈的“那類人”。

閔琢舟能接觸到的都是正常圈子,看不得自己妹妹和她親老公真的被討債的剁手剁腳,所以這些年裏沒少往他們家貼錢。但那男的貪心不足不知收斂,認準了閔琢舟就是給郭艾琳印鈔票的,只要多給自己媳婦兒吹幾陣耳邊風,就能坐等現金入賬,提前實現“錢是大風刮來的”的人類終極目標。

這陣子郭艾琳又來找她哥要錢,說是男方要收心,準備投資個項目做生意,但閔琢舟擺明了態度,和她說要錢可以,但必須和那男人離婚。

郭艾琳一聽就不幹了,見軟磨硬泡撒嬌撒癡不成,秀眉一豎目露兇光,指責閔琢舟是“沒有良心見不得妹妹好的人”,又掀起褲子把自己那一雙被熱水燒傷的腿一亮,罵著罵著一抽鼻子,又嚎啕大哭起來。

她哭訴自己從小最愛跳舞,是閔琢舟9歲時的一次失誤將滾燙的開水全潑到她腿上,導致她永遠與跳舞無緣,不得不生活在毀腿的陰影裏。

當時事情況比郭艾琳記憶中的覆雜得多,但那壺熱水確實是小閔琢舟潑在她身上的,因為這個,郭艾琳覺得自己能恨閔琢舟一輩子。

閔琢舟也恨自己,所以他覺得自己一輩子都虧欠這個妹妹,對她百般縱容幾乎是有求必應——但要她離婚這一件事情上,他的態度出奇得堅定。

郭艾琳求也求了罵也罵了,結果還是沒要著錢,只好收起自己那屢試不爽的眼淚,把歪心思打到了裴徹身上。

閔琢舟雖然是個很有名氣的演員,但他挑戲的眼光卻很古怪,很少接那些大導演大制作大票房的商業片,唯獨喜歡給那些剛從戲劇學院畢業、對前路充滿茫然、但又很有想法的年輕導演們拍文藝片。

閔琢舟靠著文藝片在國際上拿得獎項早夠轉型淘金,但卻耐得住寂寞,依然不以名利計算本子的好壞。這也意味著,他雖然經濟自由,但若說富裕,還是差了一截。

但裴徹不一樣啊,那是寧城商界站在金字塔尖頂傲視群雄的大人物,隨手刷個商業新聞都要捎帶上他的名號,要說這樣一位人物沒錢,郭艾琳是決計不信的。

於是她早早打聽好了裴氏大樓的地點,準備在樓下人流量最密集的廣場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不達目的不罷休。

郭艾琳也是會挑時候,今天裴氏正好在和國內相關領域最大的投資方接洽,要是被遠道而來的客人看見這副潑婦罵街的場景,對企業形象的影響是非常負面的。

保安一早就想把她弄走了,可郭艾琳一旦看人接近,就說自己大聲喧嚷自己是裴徹的妻妹,還煞有介事地橫眉豎目,威脅那些保安沒有好果子吃。

這些人都是按月拿死工資的,害怕這女人真的是裴總的親戚,畢竟她雖然形容瘋癲,身上卻被各大名牌全副武裝,行頭加加減減要過十萬。

一時間誰也不敢妄動,保安科長給上面打電話請示,一來二去就聯系到了裴徹的助理賀意。

老板正在裏面談官司不好打擾,她緊急聯系了閔琢舟,央求他把這個鬧事的妹妹帶走。

等閔琢舟終於從那擁堵的高架橋下來,終於拐進本市最繁華的CBD大樓下的時候,夜幕已經鋪天蓋地地將他裹在驟冷的秋意之中。

賀意就在廣場上等著,她平時就是大樓裏的高級白領,穿的是精致但不保暖的職業套裝,站在外面不知道打了多少個寒顫後,終於看見一個身披大衣、戴著帽子和墨鏡的高大男人快步走來。

那英挺帥氣的身姿要是放在平時,絕對會讓賀意心猿意馬好久,但此時她只覺得終於得救了,有種從冰凍的地窖裏被挖出來的錯覺,鼻頭特別酸。

“閔先生,您終於來了!”

賀意語氣急急忙忙的,她“嗒嗒”踩著高跟鞋跑到閔琢舟身邊,往不遠處的廣場中心看了一眼:“您快去把您妹妹勸走吧,一會兒大領導們下來看見,影響真的不好。”

閔琢舟透過墨鏡看見她瑟瑟發抖的雙肩,先把自己的大衣解下來她披上:“外面冷,你先上去。”

隨即他順著賀意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眼望見坐在地上的郭艾琳,掩藏在遮罩下的眼睛有一瞬間的寂暗。

“謝謝閔先生,不過我還是……還是看您帶走她吧。”賀意小聲喃喃,心有餘悸地看著遠處的女人,“她已經鬧過一陣了,好多人都看見了。”

閔琢舟被一種無奈的情緒捆住了,他從擠出擁堵路段後一路踩著限速的高壓線飛馳過來,此時心序發快,錯亂得像是這漫天的街頭燈光一樣擁擠漂浮,受傷的腰部像是被浸在了酸水之中,痛覺繁密如織地包裹了他所有的感知神經。

但他對著面帶憂色的小助理,仍然扯出一枚招牌般的笑容,語氣平穩而溫和地安慰她:“我這就把她帶走,你別擔心。”

閔琢舟在開放式場合裏喬裝的意識很強,他壓低帽檐,又摸出一個口罩帶上,穿戴完畢後快步往廣場中央走去。

郭艾琳就坐在廣場正中的大噴泉池旁邊,手裏拿著個兩萬五千塊的名牌包,腳上蹬著限定款的紅底高跟鞋,剛燙了的頭發高高聳在頭頂,臉上畫了濃妝,那架勢恨不得讓本市所有記者的長槍短炮都對準她眼眸末梢稍微的紅。

或許她本身並不覺得這件事情有多麽丟人,反而將它當成一種炫耀的行為藝術。

閔琢舟過去一下在郭艾琳的身邊蹲下,聲音還算平穩:“艾琳,你想幹什麽?”

郭艾琳被眼前這個男人嚇得一縮,但她很快就識別出他的身份,無比得意地露出一抹嬌俏的笑容,眼中有種高高在上的自鳴得意,仿佛早就料定了閔琢舟會來:

“哥哥?你不是不管我了嗎,我想幹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啊?”

閔琢舟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又問了一邊:“你想幹什麽?”

“我想……”郭艾琳目光越過閔琢舟,目光羨慕地落在這城市最繁華的光幕之中,笑得特別純真可愛,“我想要錢唄。”

“要錢可以,”閔琢舟聲音不響,但這個過於華麗的男人身上有種隱隱的陰沈氣質,“離婚,我給你錢。”

“我不。”郭艾琳有一絲的害怕,可她堅信自己是閔琢舟不會拿她怎麽樣,依舊梗著脖子笑著,目光硬茬茬地和他對抗。

“我看了那男的想要投資的項目,並且溯了源,你猜他那所謂合作商的源頭在哪?”

閔琢舟似乎覺得這事好笑,聲音低低貼在郭艾琳的耳邊:

“威尼斯商人投註的□□,10萬一註,對面是能脫衣服能為所欲為的美女荷|官,這樣的事業你也給他投?”

郭艾琳花容失色地楞了片刻,然後立馬揚聲反駁:“不可能,你這是汙蔑!你想好理由要挑撥我們,我看你才是那種網站的常客,才會知道的一清二楚!”

“嗯對,”閔琢舟那雙非常漂亮的眼睛淩厲一掀,壓抑的怒火終於露出了一點端倪,“我他媽一個gay最喜歡看的就是性感荷|官在線發牌。”

郭艾琳的眸中全是不可置信,她根本不相信閔琢舟說的話,她這個哥哥自私利己吝嗇狡猾,最喜歡的就是蠱惑人心挑撥離間,他就是不想給自己錢,就是不想讓她過得更好!

這個年輕女人的眼中全是瘋狂的妒意和憤恨,每當她無法反駁閔琢舟的時候,就會以最淒厲的聲音舊事重提: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當初把熱水潑在我的腿上,我怎們會過成現在這個樣子,我會成為全國全世界最好的舞蹈家!”

閔琢舟扶著郭艾琳的肩膀的手猛然一緊,那力道大的幾乎讓她痛叫出聲。

但很快閔琢舟的手勁安靜地松開,他周身壓迫感十足的威壓在一瞬間出現又在一瞬間消失了,就像是燃盡的枯骨碎末。

“當初你報舞蹈課,只是羨慕鄰居家的小孩穿了一件芭蕾舞裙。”

閔琢舟語氣平淡得幾乎溫柔,但濃重的諷刺意味幾乎要從語氣中漫溢出來:“家裏給你報的十節課中你曠了八次,全國全世界最好的舞蹈家,艾琳,你好意思說嗎?”

“我的事情不用你指摘!”

郭艾琳沒想到從來沒有反駁過自己的哥哥竟然會這麽戳穿自己,她嫣紅的唇角扭曲出一個瘋狂的笑容,湊在閔琢舟身前,笑聲如同惡魔低語:“輪不著你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說三道四。”

閔琢舟身形驀然一僵,周邊的空氣仿佛被無聲抽幹了,這讓他感覺到肺部的無限擠壓,有片刻時光喘不上來氣。

出乎意料地,他並不感到憤怒或者恨意,也許是兩種情緒都燒到了極致,所以無法感知到實質性的痛苦。

不知沈默幾分鐘後,閔琢舟無比平靜地註視著郭艾琳的眼睛,倏然淺淺一笑:“那你不還是垂涎婊|子的錢嗎?”

未等郭艾琳有所回應,他便冷漠地移開自己的目光,不再看這個吸血怪物一樣的妹妹一眼,他起身想走,卻又被郭艾琳狠狠拽住。

郭艾琳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癲的情緒,忽然伸手扯下了閔琢舟臉上用來偽裝身份的帽子和墨鏡。女人動作粗魯,細長的鏡腿幾乎戳進了她哥哥那雙漂亮的眼睛裏。

閔琢舟那張招搖的面孔被迫暴露在空氣中,就像是被潑滿汽油的柴火垛見到了明火的光,一點即轟然,一下子迎來了一陣周圍觀眾的審視和唏噓的狂歡,保安雖然在外圍維持著秩序,卻依然有很多人一下子掏出手機,將明晃晃的閃光燈對準了閔琢舟的臉。

廣場中央的噴泉被明亮的LED燈光照耀得璀璨如星,有一瞬間閔琢舟覺得它太過耀眼了,亮得他眼前一陣模糊。他有片刻的失神和茫然,但隨即以最快的速度去撿被扔到一邊的帽子,他伸手,卻看見另一個人先他一步把帽子撿了起來。

視線上移,閔琢舟看見了裴徹。

男人的眼神覆雜而深刻,混合著剛下會的倦意、不知緣由的疑惑、盡力壓制的怒火、慣常的冷漠以及一絲極淺的憐憫。

瞳水冰涼,像是醞釀著一場風暴。

他們對視著。

那一瞬間時間似乎被拉得極長,周遭喧囂的時空開始虛化懸浮,被冷清的秋風裹挾而過。

隨後,裴徹把閔琢舟擁進了自己的懷裏,用大衣緊緊地包裹住他,就像吝嗇鬼藏起自己最珍惜的花瓶一般,不允許讓其他人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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